实习生 周梦灵 中青报·中青网记者 朱娟娟
层层叠叠的茶垄如大地舒展的掌纹，山风拂过翠绿的茶园，头戴草帽、斜挎背包的茶农穿梭其间，双手在茶枝间翻飞……这是今年春天，在湖北省五峰土家族自治县长乐坪镇石桥沟村，几名90后村镇干部摄制的小型纪录片《抢春》里的一幕。
地处五峰县中部的长乐坪镇，多深沟峡谷，山大人稀。怎样用时下流行的短视频定格这里的风土人情，让乡村普通民众的“不平凡”翻越大山、绽放在更多网友面前，成了这两年来，这群年轻人工作之余共同思考的事。
他们用一部手机、一部无人机，尝试自拍自剪系列纪实视频，取名《长乐振兴纪实录》。
“采摘一斤茶，需要茶农弯腰万次，一杯好茶，不仅是大自然的馈赠，更是无数茶农的辛苦付出。如果你喝到一杯五峰茶，那是茶农起早贪黑的坚持，是烈日下汗水浸透衣背的勤劳，更是世代守护这片土地的深情。”在第七期视频《抢春》中，“总制片人”、长乐坪镇乡村振兴办公室工作人员周洁在旁白里念道。
“聚焦小人物，讲述不平凡”
“聚焦小人物，讲述不平凡，长乐坪振兴办与您分享振兴路上那些暖心的小事。”这是每一期《长乐振兴纪实录》的引言。
画面里，常年骑着摩托车穿行武陵山间、上门问诊的95后女村医，千丈岩边相濡以沫、伉俪情深、热心快肠的老两口，照顾残疾哥哥、地里刨食之余尝试种种营生的农家汉子……视频每期时长三五分钟，没有复杂的运镜、华丽的辞藻，镜头对准的都是些乡村“小人物”。
摄制核心团队共4人，骨干周洁做过大学生村官，后到长乐坪镇政府工作。负责访谈的张小芳在镇党政办任职；孙浩、周念杰协助拍摄、剪辑，他俩是所在村的乡村振兴专干。
平日里，这群年轻人常跟村民打交道，“他们的一些平凡之举背后，藏着勤劳质朴、乐观坚韧，触人心底的善良，这是稀缺的品质。”周洁说，“视频取名‘长乐振兴纪实录’，是因为我们扎根在长乐坪镇，想如实记录这里努力把日子过好的老百姓”。
张小芳有类似感受：“在时代的浪潮里，他们微小但有自己的光亮，只是很少被人注意。”
从2023年6月起，这群年轻人围绕村民们的生产、生活，着手拍摄短视频，边拍边摸索。
他们定下“选角”原则：首先人物故事要真实、能打动自己；展现手法要小切口；拍摄过程中尽量不打扰村民生产生活。
第一期视频《父爱无言》里，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吕长军正在整理收来的废品，他一边往编织袋里装废旧易拉罐，一边说着家里的事。
吕长军妻子患病离世，长期的医疗开销让这个家庭捉襟见肘，两个女儿上学，此前，他家被纳入低保。
吕长军独自抚养孩子，他打多份临工，收废品、中药材，发展养殖，“赚得到钱的样样都去搞”。2023年，吕长军靠自己拿掉了低保户的帽子。不久前，大女儿从一所“985”大学毕业，走上了工作岗位。
“无论逆境顺境，他都笑对生活。他坚信勤劳致富是唯一出路；他热心公益，感恩社会，用自己的言行为女儿们树起了最生动的榜样。”视频末尾，周洁配了这样一段旁白。
“我们希望把这样带着泥土气息的触动，传递给更多人。”周洁说。
拍摄期间，团队也会碰到一些“有意思的事”。
拍《抢春》时，镇里分管干部也跟着到了现场。正逢春茶开园，茶农们都在摘茶，这名男干部担心拍摄耽误茶农赶工，就在旁边默默帮茶农摘了一斤茶。
近一年来，他们陆续发布了《土豆销售路上的干群情深》《振兴路上兄弟情》《振兴基层纪实》《千丈岩边耄耋情》《95后“摩托村医”》《抢春》等。
真实是唯一脚本
“不要夸张、不要虚浮、不要做作”，这群年轻人常常相互提醒。他们认为，“纪实”就应该是用近乎白描的方式，记录老百姓的真实影像。
周洁坦言：“我们考虑过写脚本，但发现视频容易‘假模假样’。必须到现场与村民聊天，自然地拍摄记录。看到一时判断不了的场景就直接拍下，回来后再想办法把有价值的画面串联起来。”
但完全天马行空、毫无构思也行不通。在从各村收集线索、团队召开会议确定拍摄人选后，他们聚在一起，分析人物亮点，列出想问的问题，商量怎样“用老百姓的话与村民拉家常”。
拍摄时，团队会尽量在轻松的氛围中让村民呈现自然状态，鼓励他们交流时就用“平常的话语”。受访的村民都讲方言，团队保留了原声。
张小芳说：“我们是平凡的记录者，用真实的镜头记录这份温暖，就足够了。”
第二期视频《土豆销售路上的干群情深》记录了大学生村官帮助村民卖土豆的故事。正值土豆丰收季，团队跟着村民一起下田、装车，全程用手机抓拍真实场景。山路泥泞车辆打滑，村民们自发协力推车。视频将这些画面原汁原味地呈现出来，无一字说“情深”，无处不是“情深”。
为了让镜头保持生动、接地气，拍摄团队放弃了专业设备。
“单反相机有点扎眼，容易让村民紧张；手机随时能拍，反而更自然。”孙浩介绍，偶尔用到的一台无人机，是他自己平时玩航拍的基础款，“我们觉得不用跟别人比拍摄、剪辑技术，真实的情感比特效更有力量”。
这些视频也因此散发出泥土芬芳，冒着腾腾的烟火气。
“咩咩咩——”在《抢春》中，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羊偶然闯入镜头。“那是我们在拍摄返程路上遇到的，就剪辑了进去。”周念杰说，“没想到不少网友点名小羊认为可爱，觉得这就是乡村的样子。”
在“流量为王”的当下，以噱头抓人眼球、浮躁喧嚣的短视频层出不穷，但这支团队的拍摄与剪辑和他们的拍摄对象一样“朴素”。周洁说：“透过镜头看村民，应该是平视的角度，不是俯视、仰视。”
在拍摄视频前，团队会提前与村民沟通。
“为啥要拍我？”这是拍摄前，村民们问得最多的问题。他们认为自己“很平凡”，对于自己也能上“官方视频”感到不可思议。
有的村民则会有些不好意思地说：“我身上的衣服蛮脏，脸也不干净，头没洗，都是灰，不好。”每当这时，周洁感到心头一酸，然后告诉对方：“没啥不好，一点不丑，劳动就是最光荣、最美的。”
一番沟通后，团队发现，村民们大多还是挺乐意被拍、被记录的；每次剪辑完给他们看成片，他们也都是掩不住好奇与开心。
“只要是勤劳的人，我认为都很好。”周洁觉得，村民们平日里的打扮、沾着尘土的样貌反而有种不加修饰的美感。
看见乡村，也看见自己
随着《长乐振兴纪实录》的陆续发布和传播，武陵山脉脚下的这个乡镇逐渐走进了更多人的视野。那些默默无闻的村民和他们的故事，开始被更多人看到。
在《振兴路上兄弟情》这期视频里，苏家河村村民刘飞近30年如一日照顾残疾哥哥，在一衣一饭间诠释兄弟情深。刘飞勤快，种蔬菜、养蜂、种中药材、培育盆景，尝试了好些谋生的路子。
镜头里，他一如往常给哥哥洗脸；下地刨土豆，拾掇盆景。哥哥迈着歪歪扭扭的步子陪在身边。刘飞边忙活边笑着说：“我搞事那就是要快点搞完，才放心休息。”他还打趣道，哥哥心思比较敏感，从小到大兄弟俩没少吵架，但他“肯定要把哥哥一直带在身边，不照顾好不行”。
一些网友被刘飞的情义打动，给摄制组发来私信，想购买他家的蜂蜜。
“系列视频一定程度上带动了镇里农产品的销售，与旅游产业的发展。”张小芳说，对伙伴们来说，这是意外的惊喜。
出现在画面里的古银杏树，引来一些游客观赏打卡；《土豆销售路上的干群情深》发布后，有网友想要帮助山里的老百姓销售土豆；《千丈岩边耄耋情》发布后，不少网友想要购买主人公张爷爷的木盆手作。
最近一期的《抢春》，既推介了五峰春茶，还让大众看见了茶农们骨子里的脚踏实地、勤劳向上。
在摄制视频的过程中，这群年轻人有自己的收获。
周洁渐渐懂得在慢工出细活中寻找内心的平静：“可能因为剪片子要花费太长的业余时间，加上一遍遍打磨，所以我现在心态比以往好，慢一点不要紧，只要视频一期期有进步，就很好了。”
村民们对生活的热爱和坚韧，激励着他们在自己的路上努力前行。几名小伙伴总忘不了，“视频里收废品的爸爸，当说起大女儿在南开大学读书时，他眼里真的有光”。
在记录他人故事的同时，他们自己也成了故事的一部分。
拍摄《千丈岩边耄耋情》时，得知张祥培爷爷和老伴邓春治奶奶都80多岁了，正儿八经的合影没几张，这群年轻人专门拍了照片，冲洗出来送到张爷爷家中。
看着张爷爷和邓奶奶的笑容，团队知道，一期作品才真正“闭环”。
“我们的目标不是点击率、流量。倾听和真实地记录，才是我们的初心。在灿烂的春夏，做具体的事，在基层的终端，让幸福具象化。”周洁说。
现在，长乐坪全镇中药材种植面积达6.8万亩，综合产值超3.8亿元，带动农户4800户。农家乐和民宿共216家，有9000余人从事旅游经营活动，年接待游客30万人次。“这些数字背后，是长乐坪的老百姓用汗水播种的希望田野，也是基层干部用鞋底丈量出的振兴答卷。”这支年轻的团队想要持续做好忠实记录。
他们希望，能吸引更多伙伴，一起将大山里的视频拍摄得更动人，将这乡村里的光亮传得更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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